印象里,西伯利亚一直跟“荒凉,寒冷,冻土,流放”及“文学,思想,精神,先驱”有关。汉苏武出使匈奴被流放,渴饮雪,饥吞毡牧羊北海(贝加尔湖)边,流放成就了他千古流芳。1825年12月在彼得堡爆发的年轻贵族军官反对沙皇暴动的12月党人多被流放到西伯利亚矿坑服苦役。苦难的生活是他们思想及文学之果的丰厚土壤。陀思妥耶夫斯基和索尔仁尼琴《死屋手记》、《古拉格群岛》,就是对自己和历史的质询和追索。
此行一路上,脑袋里放电影似的总是赫尔芩笔下那些衣着褴漏,面容憔悴的逃跑的流放者,深夜从当地人阳台上取食主人特意给他们所放食物的情景。对于十二月党人,普希金这样写道: 在西伯利亚矿坑的深处,
望你们坚持着高傲的忍耐的榜样,
你们的悲壮的工作和思想的崇高志向,
决不会就那样徒然消亡。
灾难的忠实的姊妹——希望,
正在阴暗的地底潜藏,
她会唤起你们的勇气和欢乐,
大家期望的时辰不久将会光降。
爱情和友谊会穿过阴暗的牢门
来到你们的身旁,
正象我的自由的歌声
会传进你们苦役的洞窟一样。
沉重的枷锁会掉下,
阴暗的牢狱会覆亡,
自由会在门口欢欣地迎接你们,
弟兄们会交还你旧日的刀剑。
车停在新西伯利亚站。告别了瓦莲京娜及船长,走出车厢就看到来接我的一男一女两位第一次见面的,跟我年龄相仿的中国夫妇。女的很热情,男的严肃而彬彬有礼,从眼镜下看见他的黑眼睛里有一种探究的光。
“我叫林湘,她是我太太,蓝新莲。”这声音似乎在那里听过。
“哦,是总经理和夫人。其实,电话里我跟夫人已经很熟了”我记起来自己一直是在和他夫人通的电话。我握住他伸过来的手,有一种莫名其妙的,不陌生的感觉。这样的握手其实每天都有,这次却很特别。
车子里,妻子叙述了他们对我们产品的浓厚兴趣,丈夫却一言不发。
“他已经跟卫生局的有关官员谈好了,明天你们12点见面,以后向这里最重要的3个医院推荐这个药。”妻子很得意的看了一眼坐在旁边专注于电视的丈夫。其实,这效率也真够高的。能说服这个部门的重要人物,以这样的形势工作是一件不易做到的事。我不由真心佩服起这位老总的敬业及能力,也由衷地感激他:我们仅仅几个月前通过同行介绍认识,他真的就这么努力……“人品高尚”我的结论是。
第二天,我和蓝新莲如约在达琪亚娜。安德烈耶夫娜的办公室谈了一小时。我依次交给了她所有的厚厚一叠文件,她仔细看了,显得很兴奋,说我们的产品正是他们需要的,而且手续非常完备,星期一答复我们怎么合作。于是,还得等3天。
夜里,他们接到一个电话,说蓝新莲的爸爸在台湾病重,丈夫安慰她,让她立即回去照顾老人,若有什么特殊情况,立即打电话给他,他马上赶回去。于是,她走了。整个白天,就我一人到处逛,因为是星期日,博物馆还关门。干脆在餐厅里吃完饭后回家。没想到,总经理林湘竟自己做了一桌子菜。
“呀!没想到你还是大厨!我真不该在外面吃,可惜了这么多美味!”
“年轻时做的多,坐下喝一杯啤酒!为我们的重逢!”。
“呵呵,这才第一次见面呢!”
“是,第一次-----”他回答。
“你是哪里人?听口音不像你太太,不是台湾人?”
“不是!”他低头吃饭,我也不好再问了。
我坐下喝了一杯啤酒。灯太暗。站起来准备去开吊灯。
他说:坏了,不能用。
匆匆吃完后,拿出两张音乐会的票,
说“19点整,还有30分钟,走吧!相机别带了,不能拍照”。
这种性格真够古怪的。把我叫来了他好象不太欢迎,又好像不是。管它了!该干嘛干嘛!我生来是个不拘小节的人。
一个不大的音乐厅,厚重的橡木门,在进门的左边把大衣脱了存在衣帽间,顺着中央的大理石台阶,转两次弯就是音乐厅了。打开门在红地毯尽头。我们正对面有五组巨大的,呈矩形排列的圆柱形钢管和锥形管脚嵌顿在大厅墙上。下面壁炉似的壁龛里三台键盘。
“这就是乐器之王--管风琴。”他说。
“哦!是这样?第一次见。”
报幕员出来了,一身的黑衣裙,黑框眼镜。稳重端庄的女孩子。他请大家安静,今天是西伯利亚音乐学院的研究生阿列克谢,阿列克谢耶维奇的专场管风琴演奏。第一支曲子 J.S.巴赫《a小调前奏曲与赋格》。随即一个高个的,斯斯文文的戴眼镜的大男孩几乎是小跑着走出来。一身黑衣裤,毛衣上露出白领,一脸的腼腆。规规矩矩90度行了个鞠躬礼。然后又很快的跑过,背对观众滑坐在键盘前的座位上。动作轻快得像一阵风。旋即一个苗条美丽的少女。像是希腊神话中的司乐女神阿俄伊得的化身。一身黑色的旗袍式晚礼服。到了膝下却变成了宽宽的垂地的长裙。用丝带捆住的亚麻色长发像瀑布一样倾泄到腰部。她亭亭玉立,双手向前下垂,腕关节微屈,站在乐手左侧,为他翻开一页一页的乐谱,不时按下某个键。演奏流畅,明快,优美。巴赫是个虔诚的基督教徒,他不惧怕死亡,他希望回到上帝的身边,他觉得那将非常美妙而幸福。
我偷偷看了一下林湘,他很投入,似乎忘了自己。一动不动。整个音乐厅也没有一点声音。歌德对巴赫的音乐有一段精辟的评论:“就如永恒的和谐自身的对话,就如同上帝创造世界之前,在心中的流动,我好像没有了耳、更没有了眼、没有了其他感官,而且我不需要用它们,内在自有一股律动,源源而出。内心深处开拓一条寂静的道路,这条道路让我们通向上帝心中的体验,结合了音乐与心灵的体验。巴赫的音乐开启了一条吊诡之路:最外与最内的结合,最宽广与最隐密的相合,天与心的交融。”“也许,林湘现在在上帝的身旁呢”我这样想,总觉得这神情在哪里见过。
音乐结束了。大厅里仍然没有声音。过了两分钟,谁开始鼓掌,继而暴风雨般的掌声席卷着整个大厅。我下意识的转头看两边墙上的肖像。他们是
Галинка 卡林卡
Бородин 鲍罗金
Чайковский 柴科夫斯基
Танеев 丹涅耶夫
Скрябин 斯克廖宾
Рахманинов 拉赫曼尼诺夫
Доркомьежский 多尔克米耶斯基
Галакиров 卡拉金罗夫
Мусорский 穆索尔斯基
演奏者正在接受人们献上的鲜花。过些年后,也许,两边的肖像会添上一个(阿列克谢,阿列克谢耶维奇) 鲍尔苏科夫的名字。
走出剧院,踏着厚厚的雪,林湘还是没说话。我觉得很不自在。
“林总,我给你们添了很多麻烦,很对不起!”
他的问话让我惊奇。
“你的名字一直叫肖媛是吗?”
“是的,你怎么知道?”
“你不是给我们发过邮件吗?”
“是吗?写了我的名字吗?”
说实话,我确实不知道自己曾用中文名字给他们发过信。不过,也许是忘了。
第二天,两件好事:他岳父的病渐趋好转,妻子不日即可回来。另外,我们的产品很有希望,明天先要一箱(300盒)。林湘一大早出门了,桌上留了一个条:冰箱里有吃的,请自己做吧!
(未完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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